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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雁北飞又南归

日期:2019/3/22        来源:龙岩长汀县老促会        点击数:

 大雁北飞又南归

——寻访原红一军团供给部科员蓝勇的人生足迹

文、图     

 

位于汀江之滨的福建省长汀县濯田镇刘坊村,挤挤挨挨的新旧民房之间,有一座陈旧狭小的土木结构平房。盘结的蛛网、丛生的茅草、尘霉的气息,要不是村民的热心介绍,谁也不会想到,老屋的主人蓝勇历经中央苏区数次反“围剿”、长征、抗日战争,是一位征战八方的红军干部。

 

岁月无情,带走了所有艰辛执着的过往,却带不走对亲人绵绵无尽的思念。面对记者的提问,年过花甲的蓝勇养女王桂荣,睹物思亲黯然神伤。蓝勇没有亲生子女,对抱养的王桂荣视如己出。无数个不眠之夜,父亲把一生的坎坷讲给女儿听。临终前依依不舍交代王桂荣精心保存所有的证件,其中的每一个细节,都深深地镌刻在王桂荣的心坎上。

 

兄弟相争当红军

“我的父亲蓝勇原名叫‘蓝攀忠’,乳名‘木子’,19155月出生,1988年去世。祖父蓝如佬是个武打师傅,外号‘跳子师傅’,有一次去江西教徒弟被青竹蛇咬伤,不治身亡。祖母范妹娓是个农村妇女,老公死了没依靠,去世的时候,家中没有一件象样的衣服,只好向亲戚讨要了一件不合身的旧布袄,纽扣都扣不上就草草下葬了。父亲从小跟着大他十几岁的大哥蓝观忠(乳名细隆妹)和大嫂谢嫲相依为命,学做米粉卖,尝尽了人间的世态炎凉。祖父在世的时候,在蓝家祠堂教后生练武,父亲也跟着举石锁、学打狮,可以在八仙桌上翻身行走。19295月,朱、毛红军渡过汀江来到刘坊,毛泽东在刘坊的举节公祠住了一夜。父亲说他当时还小,又不识字,看到红军扛着红旗浩浩荡荡很好奇,跟着大家去看热闹。伯母怕他出意外,拉他回家他也不肯。父亲看到红军很和气,买卖公平,从那以后就想当红军。”

     

 

1932年春天,刘坊乡苏维埃政府动员群众参加红军,共产党和红军得民心,大家积极响应不甘落后。按照‘二抽一’的政策,每家两个男丁的可以有一个参军。当兵要打仗,打仗会死人。大伯心疼父亲,说父亲还小没有成家,应该留在家里,大伯去当红军。父亲却思量大伯、伯母成家了没有小孩,怎么也不同意让大伯去当兵。没父没母的兄弟俩面对面坐在家里哭,争着要去当红军。最后还是父亲说服了大伯。父亲参加红军不久,就跟着张赤男的部队去江西打南昌。过了两年,形势紧急,红军又扩红,大伯放心不下父亲,把伯母扔在家里,自己也参加红军了。长征出发的时候,大伯和父亲在江西的会昌见过一面,父亲说部队在行军,他们兄弟没有功夫说话,只能远远地喊一声,招招手,然后一边走一边流眼泪。

 “大伯的部队在长征路上被打散了,一路讨饭才回到家里。1959年国家粮食困难,大伯没等到落实政策就饿死了,没有得到什么名份,觉得能活着回来就很幸运了。大伯和伯母没有生育儿女,后来抱养了一个从广东逃难来的女孩。当年,大伯和父亲争着去当红军,明明知道当兵打仗有生命危险,却愿意把危险留给自己,苦出身的兄弟感情就是不一样啊!”

攥着马尾去长征

“父亲说长征路上的苦和难比电影上的更残酷更可怕,一路打仗一路牺牲,白天还有说有笑的战友,到了晚上就见不到了。父亲说红军过铁索桥、过黄河,都牺牲了很多人,红军最怕敌人的飞机来轰炸,一点办法都没有,只能找地方隐蔽起来。但是大家不怕苦不怕死,活下来的继续跟着红旗向前走。父亲在红一军的军团部养马,因为能吃苦,手脚勤快,被领导推荐给杨尚昆首长当勤务员,负责为首长牵马、背包。抓雪山过草地的时候,杨尚昆叫父亲死死抓着马尾巴,一刻也不能放手,一放手就可能没命了。在首长的身边有人关心,文盲的父亲一路上学会了认字写字,这是他最开心的事情。”

“有一次打仗,部队被敌人打散,父亲和七、八个战友一起被俘了。在俘虏营里,父亲看到一个个红军指战员被敌人五花大绑,搡到一口深井边,大刀砍头推落井里。被捆绑串在一起的父亲和战友们私下商量,想办法逃出去,逃不出去宁愿自尽也不能被敌人摧残。在押送的路上,父亲和一个绑在一起的战友偷偷用碎碗片割开绳索。走到一个悬崖边上,装作要拉肚子,两个人同时从高高的悬崖上跳了下去。敌人认为他们包死没生,看了一眼就走了。父亲摔断了腰椎昏死过去,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过来,向四周呼救。周围有群众和红军的收容部队听到了,把重伤的父亲和战友救了起来。父亲只记得当时是一个背着长把砍刀的红军,顺着打结的绳梯下到深沟里把他背上去的,可是他忘了救命恩人的姓名。”

“收容队把父亲安置在偏僻地方可靠群众的家里,多亏那家人天天用中草药给父亲敷药治疗,一个多月后,才勉强能略微活动。因为缺口粮没营养,又怕白军搜山发现,父亲在群众家里的地洞里一直住了好几个月。直到能走动了,父亲怕连累老乡,就告别他们找部队去了。按照部队留下的联系方式,父亲一路上找,可是都没跟上部队。又过了几个月,陆续听到消息说可以到西安找周恩来,到了西安又没找到部队。父亲只能一边走一边打听红军的下落,后来终于找到了杨尚昆所在的部队。因为身负重伤,不能行军打仗,部队首长安排父亲到地方政府工作。”

伤残复员回家乡

在王桂荣出示的蓝勇个人资料中,有一份河南某地工农政府的文件,从中可以证实蓝勇长征到达陕北后,曾经在河南工作过一段时间。蓝勇的残废军人证由福建省民政厅盖章颁发,伤残等级为“三等乙级”。另外还有一份蓝勇的复员证明,上面是油印文字清楚地写着:“兹有本军区蓝勇同志原籍福建省长汀县,经审查适合于复员条件,决定准予复员。该同志在抗战中曾经效忠于民族与人民的解放事业,极为光荣,应受到国家民族的热爱,复员后仍望本着人民战士的本质,与人民站在一起,积极参加地方各种建设工作,并坚决执行政府的政策法令。特发给复员证。”

这份证明开具于中华民国35年(1946年)11月,正中位置有毛泽东和朱德的头像,底部有红色的“退休证”三个红色空心字,落款单位为“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晋冀鲁豫军区司令部、政治部。”在证明的左侧,附注蓝勇“在军中服务的情形表”,注明蓝勇的入伍年月为“19323月”,所在部队名称为“供给部”,军中职务为“科员”,复员的原因是“腰椎不治”,发给复员生活费金数目“补800斤”,发给服装路费数目:“路费1,服装(无),XXXX鞋各壹”。

王桂荣说:“父亲带着复员证一路步行辗转回乡,途中因为没有生活来源,不得不经常帮人打短工,换取一些食物和工钱。半年多后才回到长汀境内。当时全国还未解放,途经三洲到刘坊之间的石壁埔时,遇到当地反动民团的哨卡。父亲当兵出门走南闯北,已经不会讲标准的家乡话。正好见到一位去三洲卖柴的刘坊大嫂,须发蓬乱、衣衫破烂的父亲用不南不北的话向大嫂求救。大嫂问了很多话,才知道父亲是出门当红军的刘坊人,很同情他。就在附近的亲戚家里借了一件衣服给父亲穿,叫父亲装哑巴。父亲把这份复员证明藏在大嫂的身上,民团搜身时,大嫂说父亲是她的哑巴弟弟,一起赴墟做伴的,这样才逃过了一关。”

“父亲跟着好心的大嫂回到刘坊,经过举节公祠堂,找不到自己的家了,到处问人。见到村里的藤秀妹、疤头四夫妻,父亲把兄嫂的名字写给他们看,他们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那天大伯不在家,伯母问疤头四带了谁来。疤头四说,他是你的‘小郎’、细隆妹的弟弟木子啊。直到父亲喊了一声嫂嫂,伤心地蹲在地上哭了,伯母才知道眼前的‘陌生人’就是失散十多年的小叔子。多少年过去了,每次听父亲说起回家的情景,我就忍不住跟着他流眼泪。”

红军本色永不变

“父亲原本没有文化,参加红军才学会了认字写字,回到家乡一年多后,才慢慢又会讲流利的家乡话。长汀解放后,政府号召老红军出来参加工作。父亲因为有伤残复员证,被长汀县政府任命为丰口乡乡长,后来又到涂坊乡工作,期间参加了龙岩地区行政公署的党员干部培训班,后来在刘坊当村支书、大队长。父亲一生为人忠厚正直,性格平和,但是敢说敢当,处理工作事情公平公正。他在工作期间,为周边地方的许多失散老红军作证明,所有很受人尊敬。父亲坐班车出门,大家都知道他是老革命,都会主动给他让座。”

“父亲生前一再对我说,国家是大家的家,我们个人不能向国家伸手。要靠自己努力奋斗,搞好家庭生活,多做好事,我永远记在心里。有一次父亲去河田的马坑,见到了当年的红军战友李鉴佬,两个人久别重逢很高兴,坐在一起聊了很久。都说革命的目标终于实现了,共产党和红军打下了江山,人民大众可以过上好日子了。父亲回家后的第二年,和濯田坝尾村的钟子结婚生活。钟子的前夫有个儿子王振桃当时才12岁。六年后,父亲给振桃张罗成家,把振桃送回生父家中继承香火。父亲和钟子没有生育,万般无奈才抱养了我。父亲唯一的私心就是因为身边没有儿女,怕钟子在家留不住,一个家就不像家。因为抱养我,在龙岩党训班学习的父亲还受到了组织的批评,他心里的苦处没人理解啊。父亲一辈子爱恤我,为了父亲我没有出嫁,招郎入赘撑住这个家。”

 “父亲因为战伤腰椎骨突起直不起腰,一生都在忍受疼痛折磨,常年离不开一根棍子,但他生性乐观,大家都佩服他是一个硬汉。文化大革命时,父亲也被人到处写大字报攻击。性格耿直的父亲很冤屈,想来想去没办法,好在有这本复员证明作‘护身符’,造反派才不敢把他拿出去批斗。父亲有个结拜兄弟叫范宏进,他的文化水平比较高。父亲曾经请他帮助写了很多信,寄给老首长杨尚昆,可是寄出去的信都被人故意压住了。后来,杨尚昆也受到冲击,父亲敬爱首长,怕给首长增加麻烦,就再也没有写信了。”

 

无限伤感无限爱,大雁北飞又南归。短暂而匆忙的实地采访,能够获得的历史信息固然非常有限。回眸远去的岁月风尘,无论是枪林弹雨、生死一发,还是皑皑雪山、茫茫草地,抑或是恶毒的流言蜚语、终生的伤痛折磨,命运多舛的蓝勇用一生的忠贞和刚勇,一生的奉献和燃烧,一生的清白和执着,践行着自己在党旗、军旗下的庄严承诺。那个远离我们的苍老身影,没有喟叹、没有懊悔、没有愤懑,唯有浓烈炽热的家国情怀,在流光飞逝中留给我们一份深刻的思索和隽永的敬意……